轰隆隆地声响伴随着蒸汽漂升四散,熏开了楚明的双眼。只见脚下一片金色熔浆,缓缓蠕动,时而浮出岩石的碎屑,又瞬间消失。
“啊!”楚明大喝一声,拼命挥起双腿,想要跑开,才发觉自己正悬于空中,双手却被两条铁链捆绑,两端分定在岩石深处……整个人被拴于熔坛上方。
“你……你滚出来!”
楚明仰天长啸,呼声从山口飘出,升向烟空。
……
话说楚明刚才在校场上突然跪倒,又若无其事地起身,之后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校场,直奔巨门。
这处观脉楼位于学校门口附近的位置,也就是一行人入学时的地方。穿过这片校场,再走下去,便能直接出门。眼瞅将近,楚明遥见一人眼熟,正跟负责守卫的两名刀师攀谈……这人正是迎奇,只是现在的楚明不记得他。
楚明被若曦叫去时,迎奇等人也在附近练习。迎奇看楚明老老实实地跟若曦走了,也就没在意。却没成想楚明久去不回!恰巧在回房休息时碰到从观脉楼归来的若曦,说他早已出了观脉楼!欲待细问,看她一幅疲惫不堪的样子,迎奇便没张口。一想到楚明最近一直发牢骚,满嘴都是逃跑一类的话,迎奇不禁犯起嘀咕……楚明爹虽没明说,但心里早有意让自己看住楚明。到学塾前一日住在楚明家时,他就多少觉出这层意思。更何况两人义同兄弟,不能看他就这么犯了规矩,被刀局处罚。于是他更不多想,径奔观脉楼前的巨门,向两位守御刀师询问,一瞥之间,却看到楚明晃晃悠悠地走来,心里一块大石登时落地。
“楚明,你小子,去哪儿啦?云洛老师又怒了,明天有你好果子吃!”
远处的楚明却并不答话,只是低头闷声,甩着步子走向这边,腰间多了一把秃刃,刀柄处只系了几圈白布。迎奇心头一紧……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想乱来?
只见楚明一边走,一边将右手伸向腰间长刀,明显是欲搏的架势。
迎奇心里暗自叫苦,这小子只练了不到一个月,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!?更何况负责守御巨门的都是高级刀师,哪儿有泛泛之辈?他决不能让楚明这么横冲直撞地送死。
两位刀师也觉察出到来人异样,双手迅速控刀,严阵以待。迎奇见势不妙,急忙跑到楚明跟前,
“老楚,你干嘛?快跟我回去!这儿可不能乱玩儿!”一边说着,一边挽住楚明右臂往回拉。却被一股巨力扯回,顿时飞出丈远,撞到巨门木柱上。
对面刀师大喝一声“放肆!”,更不多话,一左一右,向楚明两翼逼来……
话分两头,却说这刀冢诸生万余,除了少数人自带刀具,多数人尚未带刀。各地流民居多,灾荒年月,买得起刀的人,本就少有。为了满足这些需求,三处刀局除了自办之外,还委托降灵门造刀。
这降灵门顾名思义,以灵为专攻。刀冢处最重要的魂授之仪,便是由降灵门主事。一柄普通钢刀从单纯的器具发展到具备灵魂的形骸,是要经几代人使用或重铸的。而降灵门在这方面的工作,就是鉴别这些有魂的活刀和无魂的死刀,并择而与之,供新刀师使用。每位刀师与普通带刀武士的区别,便是刀身中有魂无魂。
搁在平日,除了刀局,降灵门是没资格造刀的,但战争年月,也不得不临时破例。这不,降灵门下级刀师,主办此次刀局委托差事的末席弟子——匠朴,带着一众刀匠,正拖着几辆大车,前来送刀。匠朴嘴里叼了根蒿草,一边慢悠悠地走着,一边骂楚刀匠失信。刚刚给了他一笔生意,他便不见了人,要是再不开工……那五百把刀可怎么办?他的回扣呢?
正嘀咕间,一不留神,已步至刀塾大门。他抬头一望,瞅见远天大地上,日已半没,这大门却不按约定时间打开,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向门上踢了一脚!大喊一声,
“还不快接刀!都什么时辰了?”
闷闷一声响,却没一声回应?静得出奇!匠朴心下怪之,凑上前去,把耳朵贴到木门上,细细倾听。
旁边一位车夫看匠朴把耳朵靠到木门上久久不离,心想着套套近乎,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脸前,问到:
“要不咱明天再送?”
匠朴却并不答话,只是那张脸表情诡异,一双眯缝眼儿越张越大,终于开口喊道:
“快跑!”
话音刚落,巨门上两道银光闪过,两人被碎开的木板瞬间击飞。漫天木屑合着两道斩击的威势四处迸溅,大大小小的木块儿或中大车,或中人身,或中马腿,于是人仰马嘶,刀音四散,车轮乱响,好不热闹。
车夫笔直飞到了不远处的浅滩里,匠朴勉强稳住双脚,蹲在地上。定睛一看,两名守御刀师早已重伤不醒,另有一名学员穿着的年轻人晕厥地上,四下一望,只见又一名学员模样的黑发少年手提钢刀,跑出老远。虽然事出紧急,匠朴还是第一时间带众人收拾好马队,然后直接冲入刀塾,奔向刀塾最深处的那座老木屋。
此时,卫衣正通过谛听知道了楚落英的事。一想到此人竟一直在三族眼皮子底下,不禁激出一身冷汗。
“除了拂晓前辈,楚落英的事儿不要再告诉任何一人!”卫衣向谛听说到。
谛听点了点头,犹豫了一下,终于问到:
“要是楚落英在这儿……那个人,是不是也在这儿?”
卫衣佝偻着腰,在客间来回踱步,思忖良久,才回到:“那就要问他楚落英了。您现在有把握吗?”
“虽然伤势较重,但凭他的毅力,应该撑得过去。但破刃刀……他恐怕再也用不了了。”
卫衣一声长叹。他万万没想到,二十年前被天启和拂晓合力斩断的这柄破刃之刀,竟然能重现人间,而且使他重生的不是别人,正是他多年的宿命冤家——楚落英。虽然破刃是非常之刃,楚落英更是非常之人,但这两者之间的孽缘,实在是太重了些。
“大事不好了!”
正寻思间,一阵刺耳的叫声传来,卫衣不禁望向谛听背后,透过敞开的拉门,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一名降灵门人,正是匠朴。
“有……有人破门出逃啦!”
“是谁?”卫衣厉声喝问。
匠朴定在地上,气喘吁吁道:“别的不知,只是那人一身学员打扮,满头黑发,手里拎着一口没把儿的刀,只裹了几圈儿白布。”
此言一出,卫衣和谛听四目相对,登时想到了同一个人。于是更不多话,立刻命匠朴尽可能召集三家刀局的精锐刀师,下令缉捕楚明!卫衣安排妥当后又吩咐谛听告知拂晓刀主,自己则提刀跟去。卫衣知道,破刃刀苏醒后会找的人,一个是楚明,一个就是破刃的“老朋友”——抗灵了,这两者混在一起,真是棘手异常。
楚明此时被囚于破刃心界,透过心界影图看到破刃甩飞迎奇,又屠戮刀师,又是借着自己身体作案!登时心下火起,不断挣扎着大骂破刃,对方却不回一言。吼到精疲力竭时,才听破刃说:
“别急,别急,忘了给你松绑哈!”
话音刚落,楚明顿感双手轻松,可一想到脚下还流着熔浆!不禁惊恐下望,才发现自己早已悬空而立。
“在这儿待着,绝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,我保证!这不正合你意?”
楚明闻言大怒,骂道:“放屁,你……你拿我身子做什么鸟事!
“我破刃和你互换所在,是你答应了的!我给你松了绑,管不了你;你自然也管不了我。”
“破刃?”楚明终于想到了那把秃柄钢刀。
“你难道是我老爹的刀……刀魂?”
“你是说楚落英吗?我确实是他的刀,但从没答应作他的刀魂,否则二十年前刀断时,他早就一命呜呼了!”
楚明想起那把怎么锻都锻不好的钢刀,想不到他不经意间竟捡回了老爹的配刀!?难不成老爹是个刀师?不过破刃的话也不无道理,若他真是老爹的刀魂,怎会让老爹活过这二十年?这又是怎么回事?难道在魂授之外,尚有别的定契仪式……一时间杂绪颇多,也来不及理清。楚明现在只知道不能让他再胡来!于是意志坚定地喊道:
“你给我换过来,老子不答应了!”
破刃久久不语,楚明忽然一阵剧烈头痛,不禁闭上双眼,再睁眼时,却发现自己在飞!
此处正是刀冢内环城的城内街上空。
整个刀冢共分两部。一部环刀冢开外几里建壁,名内环城,由于是上古神迹所在,一直以来都是整个浊国的祭祀中心,在动乱年代更是兼具了各地战士的养成及战略指挥中心;一部控宜山而起,名垣带,外围城墙,拱卫刀冢。刀冢一带多险山峻岭,宜山塞口便成了整个刀冢城向西的唯一出口。
现在的楚明不停跳跃起伏于内环城街巷屋顶上,在飞起时便隐约可见刀冢城外的远山连峰。然而眼下诸像虽然真实,手脚却都不是自己的。楚明感到自己只是意识上回到了现实,行动上却依然被破刃操控,于是急道:
“你要困我到什么时候?”
“老实点儿!要是再乱叫,我就突然撤出,让你掉下去,摔个粉碎!”破刃厉声威胁。楚明心下一惧,顿时哑火儿了。
楚明虽然感觉自己像鸟一样穿梭飞腾,一跃之下,似可入云,但一想到终究不是自己所为,只是被破刃强制,内心便无名火起,被威胁后又不敢再出声。突然间瞥到远近屋顶不断跳出和他一样上下飞跃的黑点儿,正是内环城的刀师们。细数之下,竟有三十四人!
“哈哈,找到了!”破刃全然不顾周身险境,脚下突然一阵变力,飞起的身子微微侧偏,眼瞅着就要落到人头攒动的街道上。预计落点处,正走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,长发如瀑,披泄双肩,身披羽织,腰悬玉鞘之刃。
看这架势,破刃是要对他不利!楚明赶紧努力发声,想要提醒那公子早早避开,却怎么也张不开口。正着急间,那公子却猛地抬头,望向半空中的楚明……双眼微眯,似笑非笑。
楚明顿时心宽,看来他已发现自己!那便再好不过,至少可以免伤一条性命。
可还没喘口气,此人却鞘起刀发,于是一片刀气形如弯月,从地面直削过来。惊惧之间,楚明只觉眼前一阵发白,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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